我没有唱歌的天分,可是喜欢唱。更多的是喜欢哼唱,南腔北调的,只图个自己高兴。有时在电梯里,也会忍不住哼出点动静来。那时,老婆大人先是瞟我一眼,等出了电梯就郑重告诫:多大的人了,一点也不稳重。
不只我喜欢唱,我们家姊妹几个都有点喜欢,确切点说,是喜欢音乐。
二哥不会唱,可他喜欢吹口哨。从前,在乡下,太阳落了山,星星一颗颗亮起来,晚风吹来泥土的芳香,也吹来二哥的口哨声。那时,我们已围在饭桌旁吃起晚饭,暗弱的灯光从厨房照过来。有时,没有电,一盏马灯挂在墙上,散发出昏黄的光。然后,我们听到口哨声远远地传来,从村口,到巷子。父亲说一声:老二回来了!然后,口哨从巷子里吹到门前,戛然而止,二哥扛着锄头进了门。
这口哨说不上悠扬动听,但他吹得自在,得意,在那个年月里,好像永远在吹。好像不管生活多么困苦,身体多么劳累,只要吹一吹口哨,一切困乏就都烟消云散。
我们也没有听过弟弟的歌声,他性格腼腆,偏爱吹口琴,偶尔也拿起父亲的笛子吹。我们曾在寒冷的冬夜,趴在炕头上吹口琴,吹的是一曲节奏明快的《铃儿响叮当》,相互比赛,看谁能吹得更快。北风在外面拼命地吹着,可是在那激烈的比拼中,在那跳跃的流淌的音符中,只有温暖和快乐洋溢心间,留在心头。
我们也曾在寒冬腊月里,翻开一本音乐书,挤在炕头,学唱《冬季到台北来看雨》,母亲拉着风箱,生火做饭,父亲在一旁静静听着,脸上带笑,大哥歪着身子,听弟弟把着一支笛子,吹不成调的曲子。我们一个个抢过来吹,支支吾吾,却只有父亲能吹出悦耳的调子。
父亲不但会吹笛子,也会吹唢呐,还会拉二胡。为了学吹唢呐,他常在深夜躲进三米多深的地窖里,反复练习。唢呐,眼儿小,腔儿大,可是在屋里,我们都听不到声响。
他未强迫我们学习乐器,于是我们也个个不成器。他会的这几种,我们也一概不会。只显得比别人爱听歌,爱哼唱,爱音乐。
最爱的是姐姐和大哥。那时,录音机里流行什么,他们就会唱什么,春晚上唱什么,他们也就学什么。
姐姐从小到大都爱唱歌,上小学时,她就教我们唱“准备好了吗,时刻准备着”,又教我们唱《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》。她爱唱,甚至在生火做饭时,也轻轻地唱。她一唱,我们觉得她烧的饭也比平时香了许多。
她也一直爱唱,结了婚,生了孩子,孩子结婚了,也还是爱唱。看电视,她轻轻地跟着唱;听录音机,她静静地学着唱;有了电脑,她又戴着耳机一句一句地唱;用上手机,更是下载了软件一首首地唱。她唱得用心,一首《母亲》,唱得很是动情,好像含着泪水,能把人的眼泪唱出来。
大哥唱得好。不然,哪能在唱吧里当吧主呢。我以前只知道他爱唱,不知道他能唱得好。还是回老家的时候,去他家里坐,才发现他爱歌爱得深。吃罢饭,本已劳累了一天,可他不觉得累。碗筷还摆着,也顾不上跟我说话,径直就去了电脑跟前。打开电脑,他就来了精神。原来,村庄里爱唱的人很多,几十号人都排着队,一个一个争着要先唱。可是得经吧主同意,才能轮得上。开饭店的张老二先唱,大概饭店刚打烊,他就迫不及待地拿上了话筒。轮上村北头的李大姐了,她也不含糊,半点不扭捏,唱得说不上好,可是唱得带劲。姐姐也在这个群里,总能有点优先权的。轮上大哥唱了,他戴上耳机,拿着话筒,唱得讨巧,没有声嘶力竭的样子,一句句清晰悦耳,又富有磁性。人们在群里送花,那时看他,他也似乎有点明星的风范了。
他怂恿我唱,可是我没有那样的勇气,只想在一旁听。看着他们热闹的样子,忽然觉得平凡的生活有太多的美好,平淡的日子也着实让人可恋。只是,那一年,他忽然离去,我们再也看不到他唱歌的样子。只能从手机里翻出他唱过的老歌,在歌声里一遍遍怀念。
我们家,唯一没听过的,是母亲的曲子。她从来没唱过一句,哪怕是不成调的歌。可是她爱看戏。村庄里只要有戏,她一定会去看,也一定会看到最后一句唱词落下,看到大幕徐徐拉上。有时,我侧目看她听戏的样子,夜色里,人群中,她专注非常,好像已走进戏里,世界都已不在。
可是,我又觉得,她的爱才是最动人的音符。缓缓的,沉沉的,悠长而缠绵,在黑夜中闪亮,在困苦中激越,在风雨中绵延不绝。
我也因此,喜欢在歌声里,回味悠长的岁月。在一个音符里欢快,在又一个音符里落泪。
(作者单位:汾西矿业贺西矿)